【权逊】对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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短文 一发完✔
吴帝身旁尽是金玉,在沉檀暗香的大殿向外无尽延伸,我极目远眺,觅得视线越发外缘处归于一片混沌虚无。
我低头窥着身下汉白玉的玉纹,成色不错,只是华绮不足,过于阴冷。低低地,笨拙地俯下身,虔诚缓慢地将额头抵在暗沉的地面上,感受着冰质的刺骨寒意,如同每一个朝圣者般,无语多言,便足以让殿上人感受到我无尽的崇敬与仰望。
瞧,我果然是个疯子。
不出所料,面前的人似乎很愉悦地笑了起来。
我改了主意,原本是只想做个安静的聆听者的,不过现在并不想这么做。
他自顾自地说起话来,我听不太清,只觉得是嗓子里含着东西,连同他的面容一般,不清不楚。
我实在是觉得腰有点酸了,便未等吴帝至高无上的传令,便扯着衣摆站起,模糊的视线忽就明朗起来,入眼的首先还是那些奇珍,随后便是吴帝的面容,紫髯碧眼,果不得错。
真是有幸。我低下头,笑。
吴帝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,只是一挥手便免去了对我的责罚,然后饶有兴趣地盯着我手腕上的金环看。
“想问什么?”
“还请至尊恕小民无罪。”我转了转眼。
孙权何许人也?权谋斗不过他,便装作有点小聪明的样子,虽像上蹿下跳的猴子,却也能为他人找点乐子,求得苟活。
怕什么?我又仿佛变了一个人,表现得无所谓,又不能被砍头。转瞬又笑起来,是那边太无聊了?确实。
“恕你无罪,”吴帝哈哈大笑 “也不必作这幅恭敬样子,便是孤生前就看腻了。”
得到了吴帝的免死金牌,我便长驱直入:“陆伯言。”
周围突然静极了,只有吴帝身上的华贵锦缎还在尽力尽心地折射着昏暗的日晖,为空荡荡的宫殿再添几分诡异的光芒。
“陆相啊,”半晌他才用很轻松的语气来回答我,装作冥想状列出了他的一条又一条优点,“文武双全,尽忠江东,谦和有礼,刚直方正。”我可以感觉到,他在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,不明显地顿了一下。
“至尊您明知道小民所问,并不是这个。”
不知哪个字触犯了吴帝的逆鳞,他猛然俯下身,眯起细长的碧眸,尖锐的目光像是泛着寒凉的匕首,不知何时便要割下我的血肉——他在对我施压。
我突然想起了属镂,饮忠志之血,不详之剑。
倒也不是那么恰当,但确实是一把好剑,锋利无比,一击必杀。
“年轻人啊……知道的太多也不是一件好事,要明白……最能保守秘密的人是谁。”便是小说里很烂俗的一句话,在吴帝的嘴里,变得阴恻恻的。
果不然是吴帝,我心底的笑意拟化成汹涌的浪潮阵阵翻腾,果不然是吴帝啊。
真是……
不过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回答他老人家,我偏了偏头,努力压下心底哈哈大笑的冲动,给出了一个中庸的回答:“至尊说笑了。”
吴帝似乎又像个寻常老者般,无奈地摆了摆手,“罢了,既然你想听,便听着罢。”
“陆逊啊,当年只有二十一岁,那时候还叫陆议,就投奔了我府上,确实是,天人之姿。”老人回忆起往事,嘴角还带着淡淡的浅笑。
这些话说的便很没有水平了,没有权谋心术,也毫无隐瞒,便是夸人的话语,那些念头也毫不掩盖地流露出来。
现在的吴帝,仿佛还是那个雄才大略,一腔热血的青年。
“我与他最开始,便不是坦诚相待的。”
我挑眉,不置可否,没有接话,想听听到底吴帝是怎么认知的。
他却是像读懂了我的心思般:“看你的表情,似是有些见解。”
吴帝果然还是吴帝。他不愿意,把自己的所有想法心迹都袒露于他人。
我叹了口气,早知是这样,倒是不客气,“孙策奉袁术之命讨伐庐江,一开始便不是同一阵线。”
“陆议作为新的家主需要站稳脚跟,孙权要守住孙吴江山需要贤才能士。”
“后来陆逊为孙吴立下了汗马功劳,孙权也不负众望占据了神州东南。”
“夷陵之战,石亭御魏,是他们最好的时候。”
“他们把所有的信任都交给对方,或许开始是在一次酒宴的酣醉过后,一个深夜的书案台上,耳鬓厮磨……”
老人听得很认真,连我直呼他的名讳也毫不在意。夕阳西下的云霞轻轻地打在他的皱纹上,为这位年老的东吴之主衬得几分柔和。此时的他,像个真正的寻常人垂暮一般。
“说的不错。”他目光带着几分惊异,随即而来的便是几分复杂的神色。
我迎着他饱含这所有情感的目光,毫不退缩地仰起了头:“该是您了。”
“是啊……我为他执鞭,赐给他大印,赠予他金环,谁知道最后沦落到那种地步。”吴帝苦笑,眼波里藏着无尽的回忆和愧疚。
“我明知道他会为我守护山河,辅佐太子成为一代明君。”
“您有些地方做的确实没错。”我打断他无谓的愧怍,心下冷笑他的作态太过多余,毕竟他做的事可是一点没留情面。
或许骨子里便是冷血癫狂,我甚至有些病态地想:是你陆逊先交付了真心,怎怨得别人辜负你?是你咎由自取!你活该!
把自己的所有都完全交给了别人,是只有坠入情网的痴人才会做的傻事。
“孙吴的江山在那儿呢,您不敢赌。左不过是一个陆伯言,死了就死了吧,四十多年的情谊又算的了什么?”
年老的吴帝听出了我话里话外的尖刻嘲讽,出乎意料地却很平静。
“激将法这招你上一次就用过了,孙墨。”
我大骇,腿一软,就要跪下,却想着他左不过是猜测,还想着做一些蝼蚁一般的花招狡辩一番,堪堪稳住了身形,貌若恭敬地低下头去:“至尊是说谁?”
“孤的话想必已经说得很明白了,墨侄还真当孤什么也不知道。今天你想说什么,就都说罢。”
想必吴帝还是能留我在此的,我松了口气,擦掉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,也不装任何模样,便开始步步紧逼的诘问。
“我未与他有过夫妻之实,心里其实是怨他的,不过是承蒙当年的庇佑,此次为他讨个公道。”
“您早就知道吧。”
吴帝淡淡地“嗯”了一声,便再无话语了。他面上再无半点波澜,我摸不准他是什么心思。
果真是冷血无情的人,别人就算做再多的事也捂不热他的心。
“您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?”
“譬如……关于陆延和陆抗?”
“轰”,一声惊雷劈下,我仿佛看见了,武昌的方向,熊熊烈火,狰狞又凄凉。
火舌在远处蔓延,我却感受到了分外的灼热,吴帝的面容在我眼前扭曲,我分明地看见,他所及的目光含着淡淡地嘲讽。
胜负已定。
“陆延和陆抗,是孤的。又怎样?”
“孤是君王,是东吴之主!孤是薄情寡义,对不起陆逊,那又怎么样!这江山无限,少他陆逊一个就不行了吗?”
“孤要为东吴江山考虑。”
“有时候,儿女情长并不是生命的唯一信仰。”
我还在跪着,身躯已然颤抖,所触及之处仿佛全是血红,是多年信仰的崩溃,还是超脱局外的醒悟。
“孙墨,你输了。”
我站起来望眼窗外,生灵不见,万般荒芜。
“诘问的话还没说完,就已经输了,着实不服,却也是我技不如人。”
他挥挥手,眼中浅浅畅意。似乎是把自己所有想法说出来一般释然。
此时我不知是不是“一笑泯恩仇”,却也是闲常叔侄的谈话。
最后,他问我,“此行又要去哪?”
“苏州,古时的吴县。”
他默然,很久以后才开口 ,“有时间去尝尝那边的碧螺虾仁吧。”
“嗯。”我这样应答着,想必曾经发生过什么故事。却望眼轮回,我竟不知用什么立场询问,便也不提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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